赵剑颖 | 《咀嚼日子》（组诗）
塬上春
一路向北，天净得只有蓝
太阳无遮拦地照耀，明亮里
伸手就能捉到四散的光
苍穹之下，一切全都敞开
迟钝之物也沾染了青绿草汁
鸟声琢开的槐花，露出纯洁底色
空气里充斥着甜蜜，植物们尽情释放
无数来不及命名的香，盛大张扬
我们却在用力活着，努力藏着
像流水冲蚀的黄土高原
有时陡立绝壁，站成苍凉的孤独
有时陷落成谷，持续空虚的纵深切割
星看见星，是一双眼睛看见
另外一双，是低伏泥土的枝条
找到了本原之根，某些特别时候
呼唤，就是种植
老 魏
他无儿无女
把苹果树养得比女儿还水灵
比儿子还结实，每次入户走访
他都在地里劳作
才露头的草被一遍遍锄掉
将开的花蕾疏密有致
均分头顶流泻的阳光，雨水和鸟鸣
他是个智力障碍人，没有成过家
与弟弟一起生活，会给自己煮面条
去的次数多了，他从一字不说
开始简单对话，比如“会，烧煤炉子”
“跟集去了，石桥”等
他眼里只有果树庄稼
一生从未离开泥土，生而是粒土
死后归于一抔土，他与土地互不嫌弃
互相温暖，简单重复的每一天
以低头劳作不息给寡淡生活，加进一点盐
好几次，我见到弟媳妇给他
盛好饭，端到桌上
也看见侄子侄女跟他亲热说话
这是他这个贫困户，唯一富足的地方
也是黯淡一生闪亮的光点
淑 珍
她是个心强命不强的人
娘胎里种下的毒，让她只长到桌子的高度
嫁给了同样单薄的男人
老实本分，对她很好
一根蔓上结出的两颗苦瓜
生养出一对茁壮孩子
那是一生希望，延续了老秧子的青翠
她说，为他们怎么苦都要好好活
村里农业合作社建成日光大棚
免费给她家经营，她种蔬菜瓜果
每次上门走访，都在棚里
她扎进湿热，属于她的一片明媚领地
骨节凸出，并不灵活
每个动作都像机械臂，受人驱使
几乎双膝跪地，费力拔出露头的草
她日夜操劳，并不避讳残疾身体
说，在大棚里出出进进，不弯腰
她教会我拉蔓，摘芽，给花授粉
西红柿开绽的细碎，是新生儿的柔嫩
垂吊的鲜艳，是一个个笑脸
给窒息穹拱一丝喘息
她说话时，荡开的笑抚平了岁月细纹
老 张
1
他其实不老，也不残疾
多年前老婆死后，留下一个女儿远嫁他乡
开始一个人生活
中间村民撮和过好几个女人
她们无法忍耐漏雨屋顶、他的懒散
一个个离开，他的院子乱草没过腰身
几次走访，他修葺了倒灌风灶台
归置了散漫堆放的柴薪，把鸡圈进栅栏
说不影响卫生了，拔净了院里的草
晾晒蒲公英，他发散的眼神
有了专注区域，不再融进虚空
他的签名越来越规范
一粒被抛弃的尘，以为这就是命
我们终将全都做回土，但过程不应
由风掌控，他只是孤独
迷失在自我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