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手拥抱不了湿手
发表于2017-09-18 20:13 阅读(4)
干手拥抱不了湿手
为了给后来的衣衫腾出一些空当,被水浸湿的手来不及在毛巾的纹路里走过,径直地走向了一些被眼睛审视过的衣服,“腾”一声将之撂在了竹床上,吩咐女儿把它们按照里外上下归类。
“你的手近视了?把湿乎乎的衣服收进来了!”
“怎么可能?这些衣服是经过我的眼睛和手双重关卡检查过的。”
“我可不敢相信你的眼睛,和李白一样近视,把床前明月光硬看成地上霜,还有你的手可靠吗?”
我的手不可靠吗?是的,那时的手能可靠吗?我想到了刚才自己举着一双湿漉漉的手在衣服的身上匆促触摸过的。湿答答的一双手,怎么可以和干燥的东西形成真正的呼应!怎么忘记了基本的常识,要想验证衣服的干燥,须是一双干爽的手。干手能够完成对湿手的真情注视吗?
不由想到生活中的过往细节。那时候,我正顺风顺水,活色生香,而你却被生活抽打得跌跌撞撞,悲悲切切。你把我当成自己生命里可以倾听的朋友,你满溢的悲苦需要一个分解的渠道,我知道。面对你裸呈的悲戚,我原是为了寻得一份担当,但看到你的疼痛在眼泪里飞溅,为什么只是嘴上多了些欷歔感慨,而内心里居然难以搅动磅礴的悲悯回应。我在你被生活的潮水拍打得近乎幽咽的倾诉里无耻地念想自己的幸运,内里有一种被生活关照的窃喜。不过,我选择了形容上的适当节制,提醒着你我处境的差距。一颗飘扬的清浅心灵啊,原本按不到生活潜流里的瓠瓢,它内里不算空荡,填着的是欢快无忧的因子。干爽得近于麻木的心,在别人潮湿的忧愁里居然能保持湖水一样的平静。
祸福相依的人生啊!不幸在未来的某一日突袭,当它呼啸而至的时候,我被抽打得天旋地转,内心痉挛。斜阳陌陌,脚步落拓。一粒断足的虫子正从脚下跌跌撞撞地逃离,我悄悄移开了自己的脚步;在一株折断的枝桠牵住我经过的衣袂,看那被朔风拧断的枝条晃荡无依,自己陷入了无措境地;在一朵被东风吹破的残红面前,俯身轻轻拾起,发现它的青春在风雨里生生截断,再也不能回去,辉煌瞬间成为荒芜,眼神有些恍惚迷离。
回转身来,向着灯火之处溯游,可是能走向你吗?在你面前,把自己的伤口揭开,幻想你能够体味心境浸泡在黄昏浩荡里的感觉。悲伤使人格外敏感,格外小心。我回望曾经那种不对等的心绪,担心自己的疼痛成为你幸福生活的优越明证,一如曾经的我。惨淡的尊严提醒自己只能守护心底的悲伤。
黄昏垂地,阴风飒飒,一个人向着原野施施而行。夜色渐浓,想到别人在橙黄的灯火里把生活侍弄得芬芳,心里种植着一波波喜悦,脸上泛出一茬茬倔强的青葱,而自己却被深浓的夜啮噬,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曾经的你,这个时候才敢于体味你肌肤里藤蔓般牵扯的苦楚。两颗被幸福遗弃的心灵在此时才成就惺惺相惜的依偎。
面对破残和忧伤,我手足无措,窘于表情,其状若此。我不仅理解了自己悲伤的归宿,也隐约体味他人悲凉的归依。子美的花溅泪是子美感伤时局的写意,或者不是你的写意;稼轩的天凉好个秋是稼轩栏杆拍遍惆怅的缩写,或者不是你的缩写;黛玉的葬花是黛玉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或者不是你的存在……我们匆匆走过,清浅地一瞥,瘦薄的心灵永远置于其外,洞悉不了生命深处的隐喻。
干手只是注视湿手,却注定无法与之真情相拥,这是我们的现状,也是我们的哲学难题。
文|程予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