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走了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20:17 阅读(0)
【平民史记】我二爷走了 / 白林密 著
编者言：一个没有名字的独身老人走了，一个村庄里传统农耕文明最后一点残留消失了，而这个老人却是与旧时乡绅文明最不搭界的失败者。似乎还有更多东西，作者有意留在后面的系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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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是我爷的堂弟，在我们家族的他们那辈儿人中他行二。二爷单身，起初跟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三爷一家住一块儿。我能记事的时候，他们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堂曾祖母还健在，老太太还能拄着柺杖在院儿里来来回回地走。她自然是裹过的小脚，每次只能迈出常人的半步。而且，她眼神儿也不大好使了，需要借助聆听来分辨出自己熟悉的几个人。他们那一支是同胞兄弟俩，三爷在村子里学校忙于教学，家里的收支，人情族事，礼尚往来，一段时期里都由身为长子的二爷来操持。按家乡的说法，二爷就是掌柜的。
早些年，地里收回的粮食除了要交的公粮，余下的好赖粮食晒干扬净之后，便用茓子茓起来。茓子底部铺上厚厚的一层草木灰加生石灰，既防潮又防老鼠们的偷粮绝招——“地攻天”，也即从地下打洞到粮囤处开出洞口，来偷运粮食。草木灰的上边儿铺的是一层砖，砖上为双层的农用薄膜。粮食茓完，茓子顶端又盖上农膜，密密地摆上一层砖或瓦，这样，老鼠基本上就无可奈何了。
做完了这些，二爷往往再往砖瓦上铺上一层草木灰，这次不是防老鼠，是防我三奶奶。
我三奶奶的娘家地少人多，粮食产量又低，年年不够吃。但二爷家的粮食也不是很富裕。作为当家人的二爷，当然不希望一家九口在他的主持下饿肚子。二爷把草木灰抹平，用手指画上各种图案做记号，防三奶奶往她娘家偷粮食。
有道是“家贼难防”。好多次端详完茓子上的图案后，二爷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于是二爷总怀疑我三奶奶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粮食带回了娘家。我三奶奶确实往娘家“偷”过粮食。据我的大伯后来说，他十来岁的时候曾帮我三奶奶偷过一次，我三奶奶赏给他两块糖。后来生活条件都好了，我三奶奶不用再往娘家偷粮食了，“做贼三年不打自招”，她自己嘻嘻哈哈地描述当年自己偷完粮食之后，又重新抹平了茓子上的灰，描上二爷画的各种图案。但这时候我二爷已经跟三爷分了家，不只因为我三奶奶往娘家偷粮食，最主要的是二爷与三爷的脾性极端不合，经常因为不大一点儿小事儿就大动肝火。有一回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二爷找来一块石头，把他们做饭的铁锅砸了个大窟窿。
我二爷跟我三爷分了家。分家之后，我二爷一个人在生产队分给他们的草屋里住了好多年，后来王姓人家想在他的草屋边盖房，于是拿一块宅基地跟二爷交换，交换的那片宅基地紧挨着我家的小院儿，我二爷就跟我家成了邻居。
村上好几个好酒的人经常拎着酒瓶子找我二爷，有他的同龄人，也不乏小字辈儿。他们喝酒不用酒杯，用一种施有黑釉的小陶碗，随便往地上、砖头上一放。冬季农闲的时候，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他们喝酒划拳的喧闹声。我二爷每年都要养只山羊，入冬杀掉，腌起来做下酒菜，和大家一起分享。
乡下农活看似粗活儿，其实有好多也是需要相当技巧的。比如耩芝麻。芝麻籽儿小，仓眼（耧斗底部下行种子的孔洞）稍大，芝麻苗就会过稠过密，影响生长不说，还得秏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间苗。耩芝麻这活儿，全村几代人中只有二爷掌握得恰到好处，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称二爷为“大把式”。别人想尽办法------往芝麻种子里掺沙，掺炒熟的芝麻，往往越掺越乱。有人干脆趁二爷闲着的时候拎瓶白酒叫二爷前往帮忙，就这么怪，二爷在耧把前一搭手，地耩完了你等几天看吧，垄间的芝麻苗必然出得均均匀匀的，让你不得不宾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