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忏悔》

 

   时间是良药，它能医治心灵的创伤，这是按正常的思维逻辑总结出来的。然而有一种心灵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显露，痛得越来越不能容忍，随着自己阅历的广泛和深入不时渗出鲜血，血色的红艳惊人，随时提醒自己应该勇敢地显露出来，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去评说，甚至撕扯开撒上盐，让其疼痛后整合、结疤。我的伤口正是这一种。

  我的这种伤口是暗藏在心灵深处的精神创伤。由于一种怪异思想的引领我竟然想伸出手去痛打自己的老师而未遂。当时我只是举着无力的胳膊，酥软的拳头悬在空中，邪恶的思想藏在脑壳里，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发现，但我的举动令自己羞耻（事后醒悟）。未遂，也不是我主动终止了罪恶的行动，也不是当时的良心发现，更不是意志的动摇，而是被老师慈善的目光感化而未遂，而是被更大的罪恶淹没而未遂，而是被激愤的人群挤到了一边而未遂。也正是举动的未遂减轻了我的压力，否则我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也就是这种未遂给了我一种庆幸。时至今日每当我看到“落井下石”这个成语就心慌意乱，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仿佛这个成语是专冲我来的，专门针对我的行为而生出的。虽然我当时的思想还未成熟，稚嫩的心灵容易偏激。可是，我总是不能原谅我那冲动的思想和举动。也许正是有未遂这个字眼，我的痛苦和悔恨才减轻了许多。假如已遂，假如痛打恩师成为事实，那我就是真正落井下石的罪魁祸首，我将背着沉重的罪恶郁郁终生。 

 

  时隔五十多年后，我下决心用文字表述出来，以慰籍老师的在天之灵，并鞭打自己心灵深处的自私和罪恶。

  读者是不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不要着急，我自会交代清楚的。

记忆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岁月——史无前列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当时我是一名初中生，当运动向纵深发展到“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时候，在贫下中农驻校代表和造反派的引领下，向学校的领导、教师发动了攻击，揪斗。就在一次批斗庞主任的群众大会上，我被愤怒的人群推挤着向批斗台的方向涌进，双手伸向空中，两脚仿佛离地悬空，至今想来还感到轻飘飘的没有根基。随着“打倒牛鬼蛇神”、“打倒走资派”、“不走白专道路”等口号的喊叫声，我的嘴不由自主的张开，歇斯底里的声音连自己都感到陌生，而今想来令人生厌。当时我真实的想法是痛打白专道路的带头人， 因为，不是他，我不会被称作只专不红的资产阶级的接班人；不是他，我不会被称作修正主义的苗子；不是他，我早已是让人羡慕的又红又专的红小兵了。当时我只想好好表现一下，让贫农代表及造反派头目看看我敢于斗争、敢于反戈一击的态度，从而被批准加入红小兵，有机会也去北京让毛主席接见一下。

 

   当我被拥挤着移到台前时，所看到的一幕令我心颤，庞主任那瘦小的身躯呈九十度弯曲，汗水、泪水、血水和着口水不断滴落，惨不忍睹，此时还不断有砖头、棍棒、书本、字典等物向台上投掷，两边的红卫兵还在拳打脚踢，庞主任就这样被揪打得晃来晃去。忽然有人揪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并喝斥道：“抬起头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当他抬起头来时，血肉模糊的脸上那双眼睛射出来的还是慈善的亮光，我被亮光击中的一瞬间心开始颤抖，拳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身体也无意识的往后撤，旁边更强大的人群还在往前冲，我却在前涌人群的推挤下慢慢退了出来，四周投来轻蔑的目光，我不敢停留，悄悄溜到校园后边的池塘边瞅着塘里的残荷发呆。只见一池的残荷，枯槁、萧瑟，满目苍凉，但老荷枯枝如铁，残叶似旗，仿佛在秋风中续燃着铜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