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那点事

 

 

总有一些画面会永久定格在你的脑海里。关乎一个人，一件事，或一种果子。譬如这种被我们叫做'昧力'的李子，酸酸甜甜的儿时记忆里又如何少得了它呢。

记得我家的土砖房前是一块泥巴坪，边边角角是成堆成垛的柴火：引火用的毛柴，去掉枝丫的杆子柴，松木桐子劈开的松柴，各据一方，各备其用。

泥巴坪前方是一横溜从上垅里顺势而下的稻田，稻田那边的田埂下有一条哗哗作响奔流不息的小溪。田埂边溪岸上长有两棵粗壮繁茂的昧力树，那是我们家唯有的两棵果树。

二三月份昧力树就开始挂果，碧绿碧绿的小圆粒衬在碧绿碧绿的叶丛中，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我们的心头也突然间多了一份即将收获的欣喜和等待的焦灼。渐渐小圆粒越来越圆润厚实，我们姐弟几个会时不时溜到树下转悠，仰着脑袋在那左瞅右盼。四月底五月初昧力开始变黄，我们这几张小嘴实在抵挡不住昧力的诱惑，开始背着大人嗖嗖上树，实在摘不到没关系，从柴垛里抽出一根细长结实的枝条对着昧力树一顿乱抽乱舞，昧力雨点般跌落，捡起来都顾不上洗洗，最多也就往衣角上胸口上搓一搓捋一捋，就进嘴巴了。没完全成熟的昧力那股酸劲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我们只能慌慌张张把洒落一地的昧力拾起胡乱扔进小溪，再扔掉那根被迫做了祸首的枝条，灰溜溜回家。可大人们的洞察力是超过我们这些孩子的想象的，不出第二天，事情就会败露，他们总能从我们惊恐鬼祟的神情中，从被我们抽打后挂在树桠上的断枝残叶中找到我们犯事的证据，从看到妈妈满脸怒气的走近柴垛，从中奋力抽出一根细长的条子的那一刻，我们几个就开始四处逃窜，话说农村的孩子有几个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啊，虽说是伤皮不伤骨，但那份饱胀的疼足以让你咬断牙根，锥心呐！我妈妈是火药桶脾气，不惹它安然无事，一旦点燃，非炸你个头顶生包屁股开花不可。妈妈边追边骂：“打死你们几个作贱东西的好吃鬼!”还说好些“等下就拿针把你们几个的嘴巴缝上”“昧力熟了你们也别再想吃了”之类的废话。我到现在都经常暗自窃笑，窃笑那时候的自己总在心里窃笑我的妈妈，每一次拿条子追我都追不上我。

到了正式打昧力的那一天，爸爸妈妈挑着箩筐前面走，我们姐弟几个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爸爸人称“猴子”，是爬树高手，他负责摘取，我们负责把散落在地上的草丛里的小溪里的昧力拾进箩筐，左顾右盼，上跳下窜，幸福无比。这是童年记忆里少之又少的快乐时光。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夏天，家里昧力大丰收，碰上一个礼拜天，又是公社逢圩的日子，能干勤快的三姐主动请缨挑昧力去坪上圩上卖。妈妈一开心允诺三姐买后所得的钱随她自己支配。妈妈话音一落我就立马心动了，一骨碌滚下床来，强烈要求跟三姐一起去坪上。妈妈拗不过我，给我找来两只米箩，让我自己试着装，能挑多少就装多少。我的手在往箩里拨弄昧力，脑子也在风车似的呼啦转，卖了昧力的钱给自己买点什么好呢：买个围脑梳吧，头发有点乱糟糟，有了围脑梳自己会看起来精神很多也会漂亮许多吧！唉，还是多装点多出点力，买双堂姐文花脚上那样的款式新颖柔暖舒适的凉鞋吧，我暗暗羡慕了多久就心心念念了多久。可是这凉鞋不便宜，要好几块钱呢，凭我一己之力怕买不回来吧。唉，算了算了还是少装点，少受点罪，买几根皮筋算了！住我家对面的美娥用妈妈给她买的皮筋扎起的头发又好看又结实，不像我用绳子或布带子扎的，随便拨弄几下就松散开了，何况不扎头发的时候套在手腕上感觉也是美美的呢。或者买点饼干吃？自从队里的青兰拿着她县城姑姑带回来的饼干在我面前嚼过一次，那香味就一直在我眼前晃荡，太诱人了！实在不行，买几毛钱糖吃总可以吧，一毛钱可有十二粒呢，吃糖这等待遇我还只有去羊脑阿姨家的时候享受过，双吉阿姨家住在羊脑合作社附近的街道上。当年阿姨第一次领我进合作社的时候我彻底惊呆了；宽敞明亮的大厅，干净齐整的货柜，琳琅满目的商品，穿着时髦前卫的售货员，看她们在柜台后自由穿梭我瞬间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人非她们莫属了，而在阿姨把糖塞进我兜里的那一刻，我顿时觉得阿姨才是最厉害的人，因为她竟然可以花钱把她想要的东西买走。在我脑袋瓜和双手都没停歇的时候，姐姐的那担大箩已经装满大半了，妈妈把姐姐那两只箩的箩绳系好一起挂在秤钩上，再把扁担套进用铁丝扭好的秤提手里，和姐姐合力抬起秤了重量，总共有七十几斤，我那两只小米箩也装了四十几斤，试了试肩，觉得还行，就和姐姐一前一后兴冲冲地出发了。毕竟我们这些农家苦孩打小就肩不缺挑手不缺拎的，可在家行的都是短程路，憋足劲咬咬牙换一两次肩就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