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迎春

 

原创 卜庆振  桃花岛上的桃花源

 

童年最美的味道，是老爸做的“豆腐迎春”。说是“迎春”，可记忆中最让人难忘的，是盛夏时节的味道。

 

 

芒种过后，麦场里聚集了满满的人和牛马。麦秸在宽敞的地面上放着金黄色的光，被人和牛马踩得滑滑的。另一边的麦粒散发着特有的清香，在木锨上起起落落，在落日前飞扬的麦糠，恍如一幅沙画。就是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男人们都光着膀子在阳光下劳作，豆大的汗滴落下来能把坚硬的地面砸一个坑。有的赶着牲口轧麦子，有的拿着叉子收拾麦秸，有的就用麻袋扛收好的麦子……野外一派忙忙碌碌，家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女人们围在院子里，是另一派忙碌的景象。小锅里是肥肉发出的甜滋滋的歌声，大锅里蒸气仿佛要把厚厚的锅盖顶起来，然后，馒头的香味就从锅的周围四溢出来。案板上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红的、绿的、白的、黄的……一样样色彩缤纷、鲜嫩欲滴的菜肴陆续装进大瓷碗里，再装进木盒里，挂上扁担。老妈宽厚的肩膀一头挑着成熟的喜悦，一头挑着孩子的欢笑，沿着弯弯的田埂，把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送到了地头。

 

 

男人们照例是要倒上满满一碗的烈酒，那是自家的村酿，看上去并不清澈，泛着微黄，却带着醇香。在烈日底下的男人们，喝上这样一口烈酒，就会发出一阵轰隆隆的欢笑声。孩子们的筷子起起落落，卷走了大部分的肉食，大人们最钟爱的，却是那个青花瓷的老坛装来的小菜。男人们喝上一大口酒，就夹一筷白白绿绿的“豆腐迎春”，放在嘴里细细咂摸，要把豆腐的嫩滑，椿芽的香醇，和村酿的火辣用舌头搅到一起，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吞下肚去。这种吃的神态，让旁边看得孩子入了神，忍不住会咽一口口水往肚子里去。女人们则把一块馒头掰成两瓣，把碎碎的豆腐块夹在中间，再细细地把落在筷子上椿芽在馒头上抹一抹，然后才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咀嚼。椿芽的汁液流出来，在白白的馒头上划出一道绿色的长痕，女人看到了，刚要咬下去，突然看到身边睁着大眼睛看的孩子，就会转过身上，把馒头递到孩子的手里。孩子一大口吞到肚里，才发现还没有吃出味道来，便贪婪地伸出舌头，把落在手上的汁液舔个干干净净。吃到最后，男人们会把手里的馒头扯碎，扔到青花瓷的坛子里，直到把里面的汁液擦得一干二净。

 

 

这个青花瓷的坛子，每年一开春，老爸拿出来细细擦拭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豆腐迎春”就要来了。院子里那棵粗大的香椿树，我们还没看到嫩芽发出来，已经被父亲掰下来放到了案板上。一边是他亲手做的黄金豆腐，切成细细碎碎的小块，一边是洗干净的鲜椿芽，变成了晶莹的碎玉。然后，一清二白搅拌均匀，放在洗干净的青花瓷坛子里，密封起来。这还不算完，为了保鲜，父亲会用塑料纸把坛子整体包裹起来，用长长的绳子系住，顺着轱辘放到院子里的那口深井里。春分以后，老爸小心翼翼地把坛子从井里提出来，一层一层解除那些包装，然后拿勺子把“豆腐迎春”一勺一勺地盛放在大瓷里。这时，全家人围在坛子周围，像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吃过一次后，父亲会继续掰一些新的椿芽放在坛子里。我们总担心父亲频繁的攀折会影响树的生长，可父亲却说，香椿树是越折越旺。果然，每次父亲掰下嫩芽不久，就会长出新的嫩芽出来。如此反复，父亲的“豆腐迎春”会一直伴我们从春到夏。

 

 

“豆腐迎春”，那舌尖上的乡村味道。最让我难忘的是盛夏的滋味，因为那份热闹，更是因为那份浓浓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