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病呻吟

 

辞工在家有一月多了，掰指头算来，是三十六天。工作难找，终日的闷在屋里，于是就闷闷不乐了。这不乐的心绪盘附在无聊的日子里被拉扯，较虫鸣的尾音更长。没有收入，而开销又见增，而我又没有安于此景况的心境，于是不免还要发愁了，真有文人之所谓“常恐百虫鸣，使我芳草歇”。

 

虽然很有闲空了，我却绝不想到去念几篇文人的穷困潦倒的句子。因为他们尽管穷困，但至少有这样的句子问世来提高身价，较我可实在胜了许多筹。然而我还愿意偶尔看一看熟人的说说日志之类，毕竟它不至于鞭策我要历千辛万苦来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但就此我却发现很有些人常发牢骚了，发感叹了。为什么呢？大抵不过因为一时的境遇不如意，不顺心。淋一场雨则吐苦水道:既然前方没有撑伞的人在等，又何必一路奔跑追赶黄昏。沾湿的眼，看不到诺言；吃一次快餐则倒胃口道:酒楼太高登不上铺红毯的台阶，地位太低只跨得过快餐店的门槛。端起一杯白开水，成就不了汪洋大海，造不出海市蜃楼；生一些小病，则剪愁眉道:我在医院，你在哪里？哪里都是针孔的心眼，哪里都是硅胶的手脚。幻觉，假象，晕晕沉沉，颠颠倒倒。

 

如此样的牢骚话其实不胜枚举，然而现在我也只记得这几条，可见我实在不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尽管是朋友，是亲戚。但我也以为并不必要放在心上，因为人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近乎无病呻吟，其实本就该给以冷漠，甚至奚落。然而鉴于我自己在上文就已经无病呻吟了一通，则不如就此收回我的奚落，专一来说说社会的坏话，它诚然教人总不如意，不顺心。

 

然而这坏话又该怎样说呢？因为实在没有人来故意刁难我，取笑我，禁锢我。口渴则喝水，疲困则睡觉，发呆则发呆，发笑则发笑，真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况且外面的天气又那样善解人意，温和的阳光流淌着四月的花香，万物复苏，生机勃勃。那就暂且不说吧，未必人们不懂。

 

不过这样的天气是不该错过的，我于是置身于云淡风轻，迈开慵懒的步子，去访了一个老乡。他是和我同龄的，到了奔三的年纪，小学时且是同学，老家和我的老家仅一河之隔。他是六年前到的S市，比我早许多，经营着一间小饭馆，然而前不久倒闭关门了，铺子也盘了出去。我想他当下总该有些失意吧，有些慌闷吧，必定很看重于我的到来，尽管先前我们并不多来往。然而一见面，他也不很热心，我也不很热心，于是交谈就话不投机了。

 

 “既然你没有别的打算，则不如做火锅生意的好。”但我还试探着说。

 

他只闲散地坐着，埋着头，任意玩弄手中的打火机，但终于没有打出火来。然而他递来了一支烟，慢慢的说:“很难！”我于是就吸烟，在嘴角升起丁点星火，却也弄得乌烟瘴气。

 

“其实我倒想同你合伙，你有经验，我也还懂得交涉。缺钱自然缺钱，但倘若要做，总还能凑得来。”我又尝试着说。

 

他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不言不语，也不喜不悲。终于停在一只黑猫的跟前，随手拿了一支假花来逗它，似乎企图从中寻一点笑料。然而那黑猫大概并无幽默感，懒懒躺着，连眼睛也不动，仿佛枯干的残核。但也或者是它有些失意，有些慌闷，打不起精神来吧，那么对于人的打扰它毫不厌烦，也可见其心胸开阔了。而他只是轻轻退回来，依旧将假花插在篮子里，对于它的无视也并不显得厌烦，所以还平和地说:“我这两年运气背得很，做事总不顺，难免是要徒劳无功。我已经很怕失败了，不如歇一歇。”

 

我自然停止游说，因为我本不看重游说的成功，何况他始终回复一张淡然的脸色。然而午饭端上来，他倒一直向我劝酒，而且自己也尽兴地喝，在脸上终于撑开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