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还俗

 

被人喊“伟哥”而从不反抗的小凯，在那个喜庆与悲痛并行的年份，竟也找到了归属。假如把这一消息告诉当年军校几位较前卫的战友，而恰恰又是在酒桌上，其中一位必然猛一仰脖，灌下大半杯酒，然后暴笑，说，他妈的，这真是今年最雷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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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凯是我们宿舍最小的一个，除了玩游戏和睡觉，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爱好，对于女人，他更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有一年，我们相约去黄鹤楼，到了楼下，他和另一位却不愿上去，等我们下来时，他们两人就在台阶上晒太阳，两人之间也不说话。他们见我们下来，说，还真不如在学校玩游戏，一上午才四块钱。每次兄弟们开起不雅的玩笑时，都把他推到一边，说，去去去！少儿不宜。他也颇满意自己的地位，常常是不情愿地走开，偶尔来一句：“他妈的，我是大人了。”

 

但是没有人理他。他于是把鞋一甩，一翻身滚上床，捧一杯水，塞上耳机，开大随身听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哼起刘德华的歌，整个宿舍都沉浸在高分贝的噪音中，同学鬼子率先发难，抢下他的耳机，说，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音？小凯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又把耳机插入耳朵里，说，干你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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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吃，有条件时，每顿饭都尽量讲究，要吃好。他也偏爱零食，充在卡上的伙食费，如果用不完，他基本都补贴到零食上去了，这还不够，还得从津贴费里掏出一部分。假如你走在路上，远远看见一个人，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歌，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零食，熟悉他的人压根儿不用思索，必是小凯无疑。我们几个投缘的人，常常在晚饭后或是周末，买点瓜子或饮料，到操场边的草坪上，席地而坐，聊人生，谈理想，谈着谈着，就不约而同地把矛头转向小凯，训斥他玩物丧志，他于是耷拉下脑袋，叹一口气，说：“我真是无可救药了。”

 

或许每个人骨子里的爱好不同，在生活领域滋生的习惯也就大不相同，而旁观者审视局中人，总是拘宥于自己的思维方式、好恶标准，所以有了诘难与责备。跟小凯相处，我个人以为，跟极其无聊之余看一部无比沉闷的片子感觉差不多，吊不起胃口，却也没有要放弃的念头。我有一位高中同学，自终至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另一位朋友每谈起他，溢美之词不绝于口，说这人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人，而我们这些适应了军队快节奏的人，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但凡事岂可一概而论？如果套用他的评判尺度，小凯应该也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吧？四年的军旅生涯，最终仍然没有把他这个绝缘材料异化成半导体。这不仅仅是教导员个人训导史上的败笔，更是整个军队教学体制史中最耻辱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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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凯的爱情来势汹涌，呼啸着奔涌而来的时候，他兀自沉浸在刘德华的歌声中，蓦然惊醒，第一反应是赶紧逃脱，形状十分狼狈。那是他初中时的一位同学，她一直暗恋着他，以极隐晦的语言，将满腹心事委婉托出，如李琼的《山路十八弯》，情绪高亢的时候，忽而又低沉下去，眼见愈滑愈远时，忽又峰回路转。由此现出她的羞怯与不安。素来以大哥自居的我们，不约而同地投去羡慕的目光。在我们的怂恿声中，他还俗了，最终接受了她。然而他的爱情却又无疾而终。

 

生平不曾做过任何决定、从未有过自己的主张的小凯，毅然终结了这一段故事。我们对小凯一片责难。我曾训他：你他妈个子又不高，长得又不帅，玩物丧志，一无所长。还平白无故误人家小姑娘的终生。然而感情的事岂可强求？也许别人强加给你的，就算有一个好的结局，但内心并不认同这就是幸福，只有按自己的意愿争取到手的，才可以使你心悦神怡，而无论结局如何。六年后，那女子在家庭的压力下，不得己结婚了。但仍对他念念不忘，她断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我想起电视剧《小鱼儿与花无缺》中的一句对白，是小鱼儿说给铁心兰的：“傻丫头，癞蛤蟆不一定要吃天鹅肉，但是有权对天鹅好。” 一厢情愿的爱恋，也许在别人眼里，只是自寻烦恼而已，可在自己的心里，却弥足珍贵。故事一旦开始，谁也不想有一个不好的结局，只是走到了那一步，就不得已。碎琼乱玉洒了一地，就算全都收拢起来，也是残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