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爹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2-01 08:20 阅读(0)
我发现,在每个村庄里,几乎都能找到哑巴爹的影子。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让我们怜惜的同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数千年来,人们总处在一种“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处境里,要么出人头地、要么平庸循常、要么抑郁而终。哑巴爹类的,理当属于后者。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姑姑家的两个儿子。二十多年前老大辛辛苦苦挣回来的2万元,等着过几天去邻村提亲,老二因染上赌博偷走了老大藏在被褥下的彩礼钱,一去不归。自此老大精神恍惚,走上了流浪生活,先是在村里游荡,后来走到了城里,垢头蓬面,捡垃圾吃,在城里帮我带孩子的父亲心疼外甥,从街上碰到多次把他拉回来帮其洗澡、换上干净衣服,但过不了多久,依然如此。紧接着,街上也不见了,父亲托人找了数月,都没音讯。有的说失踪了,有的说走失了,有的说冻死了,我没见到过。多年来,照顾姑姑姑父的重担,就压在了表姐身上。去年随着七十多岁的姑父、姑姑相继死去,在他们老家,那个童年里我一玩一整天都不想回家的地方,已经被荒芜的不成样子,在乱草丛里,清晰地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坟地。跪在坟前,我透过泪光,一旁顶着孝盆的二表哥捶胸恸哭、痛不欲生。料理完后事,两位舅舅和二表哥谈了一个下午,我当时在门外,担怕他们的埋怨、诅咒淹没了那个不争气的外甥。隐隐中我听到一句话是,20年多来,你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如今你妈去了,有空的时候你回来把房子收拾下,随便给父母烧些纸,他们确实是太苦了。话刚落音,二表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两个舅舅的面前,连续磕了三个响头,等他抬起头,我清晰地看见,他泪眼婆娑,额头上渗出了几道血印子。
至今我都没想到,对二表哥恨之入骨的父亲和叔叔,竟然对外甥表现出了超乎我意料的谅解,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血浓于水吧。荐读小芳的《土地上的亲人》之《哑巴爹》,让我们一睹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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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老死了。一些人离开了。
现在,一个叫楸木沟的村庄只生活着哑巴爹了。
我是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回到村庄的。我必须回到我的村庄看看,尽管它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了。
那棵楸树静静伫立在村口,叶子褪尽铅华,形容枯槁,一些枝枝丫丫还在努力地朝着村子里伸展,牵引着我回家的方向。
哑巴爹是我见到村庄的最后一个人,他的双手一下子从破袖筒飞出来,在半空中舞蹈,那露着筋骨的手指,像风中摇摆的枯瘦的树枝。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弄明白,他在告诉我他每年都要爬上树去剁掉旧枝桠,让来年长出新的枝桠。我点头示意听懂了,哑巴爹咧开嘴笑,脱落的门牙把嘴巴点缀得像那塌败的老屋的黑窗洞,窗洞里露着风,还有些饭粒。他笑得很僵硬,大概是很久没有笑过了。
一条深沟,一棵楸木,村庄建立时就有了一个熨帖的名字——楸木沟。哑巴爹的故事藏在村庄的名字里,村庄的故事藏在楸树的时光里。
记得哑巴爹是有名有姓的,因为一次意外导致失语,又因为在村里辈分高,大家索性都叫他哑巴爹了。哑巴爹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也是个哑巴,王奶家两个哑巴儿子,都是闹肚子用麝香点了肚脐眼儿才哑的,这够不幸了,更悲催的是王奶又早早死了男人,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哑巴儿子,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小时候,我听老辈人说到王奶的时候,总是叹息着,脸上罩着一层悲凉。
哑巴爹是个大人了,可在孩子们眼里,哑巴爹的身上带着神奇的光,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这道神奇的光总是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一大堆孩子。
哑巴爹没有进过学堂,也不能发声说话,但他会写一些简单的字,譬如你指着门前的山,他会立即在纸上写出“山”字,你指着灶洞的火,他也能马上写出“火”字,像石、水、月、日这些字,他都会写。你竖起大拇指,他就很得意,满嘴叽里呱啦的,意思是他认识的字远远不止这些。哑巴爹也有露出窘相的时候,有一次我们指着村口的那棵楸树让他写,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哈哈大笑起来,他忽然一把夺过我们手中的笔,唰唰几笔在纸上画了一棵楸树,跟那棵站立了几百年的楸树一模一样,我们觉得更神奇了,简直对哑巴爹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