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的残忍
我见过的残忍恐怕比我想象的要多。
.壹.
我见过猎杀的场景。
一个猎人慢慢靠近猎物，直到它进入射程范围，停下，进入长时间的等待。猎物一开始当然很警觉，但也在确认了安全之后，毫无顾忌地享用着自己的食物。
猎人抬枪，瞄准，扣动扳机，砰——小鹿应声倒地。
猎杀的过程当然没那么简单，但大抵也可以这样总结，虽然整个过程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惊心动魄的，但这样总结下来好像也平淡无奇。不过请想象一下一个猎人接下去要做的事：
第一件事是要完整地刮下皮，时间紧迫，只有大概一到两个小时，此时天气燥热，时间便更少。猎人的刀从猎物的腹部进入，鹿皮韧性好，这一步非常耗费体力，血与汗的恶臭令人难以忍受，同时苍蝇飞到鹿肉和猎人身上。鹿皮被成功地取下，猎人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他还觊觎着鹿肉。但是没过多久，苍蝇的卵开始排出幼虫和蛆，在带血的鹿肉上蠕动。这就完蛋了，猎物已经不能食用，于是猎人将它抛弃，去寻找其他的猎物……
（当然，我并没有亲历这样的场景，是电影给了我这样的灵感。此处@电影《荒野生存》）
.貳.
我见过他，一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人，年纪不大，但他漠然的眼神，暴露了他坎坷的经历，但他最后还是落魄到了以处理泔水为生，每天面对着一车又一车的泔水，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没多少工资。
打完球回家，在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我看到了他，他推着放泔水的三轮车在狭窄的过道里。后面有两三个人被堵在了窄小的过道里。一对小情侣想要过来，远远地就避开了。他似乎遇上了麻烦，三轮车卡在了台阶和自行车间，进退两难。他看到自己妨碍了别人的，马上反方向用力，想要退出来，可并没有用，那自行车已经被卡歪了，看来没有几个人的力气是推不开了。
我想上去帮忙，但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样做，我恨极了脏和臭，而他现在正处于这两种情况之中，他后面的两个陌生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都快快地绕道走开了。最后就剩他一个人，束手无策。
我目睹了一切，却无所作为。我很愧疚，对自己很愤怒，这样的情绪使我不安了很久。但若要让我重新行动，坦白地说：我还是会快步离开。
这样的无情、看似残忍的行为大抵是早已根植在我意识里的，光凭我自己是难以挣脱的。
.叁.
看过这样一张图片，地铁上一个白人宝宝伸出手去想要抓边上黑人大叔的手，而母亲的头转向另一边注视着什么，这张图说的是宝宝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歧视，那时候的我们真是可爱。
最近在看的一部剧《This is Us》也有这个意味，白人哥哥一直待黑人弟弟很好，但上学后所有人对他弟弟的歧视让他自己也开始厌恶起弟弟。这是很常见的一个表达种族歧视的套路，但我仍然打心底里厌恶着这样的歧视，厌恶戴着这样有色眼镜的人。想来我也厌恶着自己。
小的时候，我们有着对一切生命的好奇与敬畏，越长大我们越能理解歧视的意义，而却也在潜移默化中歧视着别人。
小时候的我们真是可爱。
.肆.
我见过的，或是通过我对别人施加的残忍，是过去的我不能想象的。那个无知的我没能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残忍之处，甚至还因其中某些行为感到窃喜。
那个我，是个经常被欺负的孩子，无数次反抗失败之后，慢慢地接受；上学就要被人修理的现实。直到有一天班上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发现了新的欺负对象，而这个原来经常被人欺负的同学成为了霸凌别人的小能手。他把以前用在他身上的招法，一个不落地用在另一个倒霉蛋身上。后来那群孩子长大了，在工作里成为了上下级关系，他们仍在变相重复着上学时候的那一套。
路内在《花街往事》里也写到了这样的一个孩子，歪头顾小山。那个顾小山的结局是迷离的，却又似光明，在挣扎一番后，他似乎放弃了生活的其他可能，转而投入到对罗佳的爱之中，他想着，罗佳变了那么多，不过她还是那么得美。而自己，却好似仍生活在八十年代，还是个小学生似的，然而分分合合之后，最后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想象着他们共同的、光明而卑微的未来。”
他是在被欺压和欺压别人的过程中活下来的，进而在社会中混，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那一直残缺的不是身体的残疾，而是他们没有一个为之奋斗的理想，没有一颗坚定的心，也许曾经有过，但那早已被同龄人削得滚圆。
我们中许多人都曾经是那一个孩子，不歪头的顾小山，被欺负、被瞧不起的进而有些许自卑的孩子。这个孩子的未来是否被这样的情绪压制着，或许他的一生就在别人无意的欺凌中不断坠落。我不敢去想象，他们的生活。读到路内的书我心里过不去，太沉重。谁能想到我曾是那一个欺负别人的孩子，而现在也变得如此平和与自卑，勉强地在强者之间找到一席生存的余地。我希望他们能混的比我好，至少我不会那么愧疚。
那个猎人，他结束了鹿的生命。一瞬间的疼痛之后，鹿便感受不到之后的残忍，猎人只是在对一具尸体进行必要的操作罢了。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超越歧视的存在，猎杀这件事本身是符合自然法则的。
但我们呢，我们看似没有给别人带去肉体的伤痛，但我们传播、扩散着我们的恶。我们的冷漠和对他人的厌恶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它是从别人那儿扩散到我们这儿来的，我们没办法拒绝空气也无法拒绝它。
我们对同类的残忍，正如你所见到的，远比人类对其他动物施加的残害更为暴力和彻底。
那是我曾见过的最残忍之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