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 夯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08:50 阅读(0)
喊 夯
文何建华
很多年前，家乡不论是建砖瓦房还是建土坯草房，筑地基时不是先往下挖土，而是先垫土，后打夯。特别是地势较低的，往往把宅子垫得老高，以防遭涝灾。
夯者，有木夯石夯之分。大木夯120来斤，小木夯八十斤左右，高低1.4米上下，底座粗，上部细，由整根细瓷硬木做成。两侧各一细木扶手，呈弧状，底部镶一铁箍，环箍上六个小铁环，每个环上绑两根夯绳，即用12个整壮男劳力拉夯。若在狭窄空间建小屋用6至8人拉的小夯即可。石夯者，多用4根木杠摽上一石臼或小石磙，8根扛头8人抬，是谓打石夯。拉木夯，打石夯，都需用喊夯人，要用劳动号子指挥作业，喊夯人是实际上的指挥官。劳动效率高低，夯出的质量如何，与喊夯人的付出有极大的关系。房主人管吃饭，管吸烟，有时还要喝二两，喊夯人不卖出十二分的力说不过去。
打石夯，花样少，稍显沉闷，没啥看头儿。拉木夯，是青壮男子释放激情和展示血性的集体表演，是一种力与美的展示，有许多精彩镜头。大凡拉夯处，必少不了围观者或拉拉队的同声叫好。
老家第一生产队的順枝大爷，第三生产队的宪领叔都是喊夯高手，同时也是乡亲们心中的神，常被人敬着念着，他们的喊夯号子均出自自创，即兴编排，现编现用。凭着娴熟的喊夯技能和威望，宪领叔竟收了个名叫富德的高徒，他的喊夯本事有点越师。只可惜，徒弟培养成了，其手艺却被飞速发展的时代甩到了一边。
打夯十分讲究节奏，由慢到快，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全凭喊夯者操纵。每打一个夯窑儿，喊夯者用低沉的、近乎老绵羊的声调，右手懒洋洋地提着夯扶手，“嗳——嗨”，众人随着附和，一起发力将夯掂离地面。连续几次预热后，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过一声，有应有和，协调自然。12个人左手分别拉绳尾，右手拉住绳的前端，身子一律左向，待左手举过头顶时，右手使出最大力气将夯耸到极致高度。如此反复五六个回合，夯底下砸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坑，而后逐渐放缓。依次挪动夯位，三间房的地基，砸出一周两排坑，夯基完成，铁锹推平，再夯实，即开始砌墙。
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喊夯手，首先要有一副好嗓子，关键处的几个重夯，没有超分贝的声嘶力竭，那一百多斤重的大木夯难以火箭般的冲上天。其次，喊夯手要有超强的安全意识。打夯不光是力气活儿，同时也是技巧活儿，巧就巧在安全上。试想，如果几个重夯落地时出现偏差，夯倒毁人，受害的首先是喊夯手，而不是拉夯人。另外，多换花样，也是让大伙儿凝神聚力的真功夫。扶夯者两人，一人喊夯兼扶夯，是主角，另一人只扶夯而不喊夯，是配角。像顺枝大爷和宪领叔这样老成的喊夯手，常常会在大夯上蹿时，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在夯底下从这边跑到那边，喊号击掌两不误。夯再起，原路返回接夯。如此反复多次，名曰拱夯。
更能吸引眼球的是，喊夯手会在大夯从最高处降落时，突然一屁股坐在夯口处，双腿半圈住夯口，连声高喊“加把劲儿哪”、“再来个啊”、“再砸砸啊”。随着几个重夯在喊夯手双腿间重重落下，拉夯者谁敢分散精力，谁敢不使用全力，围观的人们谁不为之捏一把汗或暗中助力？惊险刺激，优质高效，单看这类夯。
1975年8月那场特大洪水，家乡的房屋悉数倒塌。之后若干年，靠政府救济，并发动群众生产自救，重建家园，家家户户的新瓦房在废墟上相继落成。这几年，是喊夯者最吃香，也是拉夯的号子声最稠密的几年，富德哥也从师父那里捧到了接力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