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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散记 | 潜力新秀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0:25 阅读(0)

李永:散记 | 潜力新秀

 切割

 
砂轮机嘶声号哭着,吃进钢管的瞬间突然尖叫起来,同时迸出两股喷泉一样密集的火星,火星四散奔逃,旋即消失不见。响起了清脆的落地声。钢管断成两节。一股炙热地焦糊地辛辣的金属味扑鼻而来。
      老杨从地上抬起那节钢管,把它跟五十六根同样长短的钢管码在一起,码成整整齐齐四四方方七个长方形。切到这个五十六这个数字时,他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今年正好五十六岁。他从十五岁起就开始这份工作,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那时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工作。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还会一直这么工作下去。
其实,不仅是五十六这个数字让他心有所动,有很多数字都让他想起了从前。也许是在无聊中给自己找一点事做。因为这份像流水一样单调的工作不需要使用脑筋,所以他无所事事的脑袋就开始按图索骥了。在砂轮机和钢管声嘶力竭的哭泣声中,切了到第十五钢管时,他就会想起了他的十五岁。那时一个比现在年轻四十一岁的小杨,由他父亲带领着走进一家钢铁厂。他父亲在前面弯着腰背有些驼,而他年轻的腰杆却像树一样挺直,他的头发像青草一样生机勃勃,他的脸像新开的花朵一样柔嫩。切到二十五时,他就想起二十五岁的春天。那年春天,他跟一个纺织厂的女工结婚了。那时他依旧年轻,只是脸上长了粉刺,十几根细软的胡须在春风中抖动。他年轻的手潇洒地插在裤兜里,他的妻子,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女人手臂温柔地穿过他的手臂。二十六岁时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八岁时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在刺耳的声音中和刺眼的光亮中,他看到他的儿子和女儿都长大了,上了小学,上了中学,又上了大学,然后各自结婚生子,去了很远的地方。然后,他的父母又先后离开走了,去了更远的地方,而且是一去不回的走了。
等他切到第五十五这个数字时,他的心就有些沉重了。他觉得那飞速旋转的砂轮片切得不是钢铁,而是他的心脏,那四溅纷飞的不是火星,而是血。他透过火星看到,他的妻子躺在弥留之际的病榻上,对那个短短半年之间老了十年的老杨说:
“我走了,别忘了,把阳台的腌豆腐收回家。”
然后,她的眼睛就像火星一样熄灭了。
三天后,又苍老了很多的老杨,重新回到钢铁厂,又按响了砂轮机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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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手
 
上星期二,一块锯齿般尖利的钢板拉开了王锐的手。那是一只饱满的多肉少毛的右手,看起来好像没有一块骨头。但是在那道像张开的嘴巴似的伤口深处,骨头却短暂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白,干净,新鲜。还没等伤口被泛滥的血水吞没,王锐就像瘫痪了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忘了这时应该用力压住伤口,不让它像狂呕般随意喷吐着鲜血。他坐在那里像是累了,有些恍惚。一旁见多识广的老李大喊一声:
“快,快去叫车!”
是厂里那辆装货的全顺福特将他送往医院的,车上装满了有着同样锋利边缘的更多的钢板。王锐闭着眼咬牙切齿地靠着一堆钢板,脸色灰白,额头上的头发却被恐惧和疼痛的冷汗粘在头皮上。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攥住受伤的右手,好像攥着一只随时会滑走的鱼。厂里的财务像乌龟一样把头缓缓伸进车窗,又像受惊的乌龟般迅速缩回,尖声叫着:
“哎呀,我的妈!”
她看到一小块没按住的皮肉像舌头一样翻卷着。
星期五,做后道工序的老徐正在给油漆刚干的金属字打孔。文字这样清秀的东西,写在纸上非常安静,一旦变成了大铁块,就不再温文尔雅,就有些开始张牙舞爪了。老徐一手握着那把像蜜蜂一样嗡嗡响的手钻,一手扳着金属字的边框,因为铁皮太过坚硬,而尚未干透的油漆太滑,钻头常常偏离位置滑向一边。从上午九点开始,我们的耳边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一直到中午吃饭,老徐都在对付这些金属怪兽。他没有和我们去吃那顿价值九元人民币的午饭,老板对他工作速度缓慢非常不满,他要在下午把字拖往市区,因为一个售楼部迫切需要它们。听了老板的几句抱怨后,在中午时分无人的车间,他开始了手忙脚乱的赶工,那件蓝色长褂和灰白短发深陷在壕沟似的的笔画之中。没等我们吃完那顿简洁的午饭,就听到老徐把自己的手掌打穿了。就栽在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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