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窦明媛

老屋

窗户是它的眼睛， 门儿是它的嘴巴， 红砖是它的衣裳， 绿瓦是它的头发，我藏在它的肚子里，整天乐得笑哈哈。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这样或那样的一栋房子，为自己的人生凭添出许多喜乐忧愁。

我出生在一个新屋里，即将要出太阳的清晨，我先朝阳一步跳出了妈妈的肚皮。这个新屋，是爷爷奶奶、大伯小叔从牙缝里挤了又挤，省了又省才盖起来的大瓦房。爸爸妈妈结婚时，为了看新屋，全村的人都来了。我出生后，为了让妈妈的娘家人能看到新屋，姥姥带着三姑六婆和几米花布，也热热闹闹的全来了。那时日子过得辛苦，爱也匮乏。一岁多的我因为没人看管，溜进灶房，红红的烧火棍差点烂掉我一只手，有多疼我已经忘记了，但是妈妈却记得刻骨铭心，和爷爷奶奶的来往日渐生疏。后来，爸爸妈妈去了遥远的新疆，我就寄养在姥姥家。再后来，新屋变成老屋，满村都是比新屋还洋气的二层小楼，大概因为人有钱了，连亲情也拔地而起，爷爷奶奶主动联系了远在新疆的我们，电话里一遍一遍的问我们过得好不好，妈妈泪流满面的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后来爷爷去世，妈妈还是代爸爸回去了。妈妈站在院子里，哭成了泪人，哭爷爷、哭自己也哭这个她青春的埋葬地，院子里的花椒树结的密密麻麻，却也因为没人打理满是粘虫，无法采摘。水泥打的门阶竟被野草顶碎了好几处，门漆也裂起了皮，青瓦被风雨啃的豁了边，边角稀稀拉拉落在房前陪着这屋。妈妈用卖了老屋的钱为爷爷风风光光的办了丧事，算是对爷爷养育之恩的回报。人没了，老屋也没了，爸爸大哭一场后也彻底断了回家的念想，从此再不提。从前老屋就像条路，爸爸总想着有一天能回到老屋，前院是爷爷奶奶家，邻舍是大伯小叔，一家人守望相助。可惜岁月不留人，让他的梦碎了一地。

来到新疆的爸妈，确实吃了不少苦，人生地不熟的边疆，唯一的依靠便是早嫁新疆的小姨。过了很长一段寄人篱下的生活，生下我第二个妹妹后，我也来了大新疆，孩子实在太多了，被吵得睡不好觉的小姨脸也越拉越长。我们便举家搬迁到了农场。因为我学龄没到，便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我们的第二个老屋。三间被岁月洗劫的只剩土块的老屋，在荒芜的戈壁滩中矗立着。大人们收拾出一间睡觉的地方，我就开始哄两个妹妹玩；后来盘起灶火，我就往里递着红柳疙瘩头；再后来屋前屋后养了一群鸡，肥厚多汁的野草把它们喂的只只早熟，我便到处跟着捡鸡蛋。在那里的时光最快乐，虽然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但是爸爸妈妈越来越爱跟我们聊天，性格像抽芽的棉苗一样爽朗起来。天热时带着我们下沙渠游泳，岸边全是垂到水面的大柳树，拽住一把大柳枝，涤荡在冰爽的天山雪水里，大人小孩都欢腾热闹着，扑腾水花的笑闹声还引来过维吾尔老乡，赶着毛驴车一路寻来看我们玩。后来，路过时总不忘留下点东西给我们。不是水果就是菜苗、树苗。在维吾尔老乡的照顾下，我吃过记忆中最香甜的无籽马奶子葡萄。比我的手指还长还粗，晶莹剔透的饱满，看的我竟入了神，轻轻咬一口，比果冻再劲道一点，香甜，再咬一口，真的没籽！好吃的恨不得咬到自己的手指头。他还教会我们如何用麦草和泥巴，如何碶土砖，老屋变得结实起来，也更经得起我们的闹腾。为了拓展老屋的空间，我们用杨树枝子搭起凉棚，夏天全家睡在车斗里，透过稀稀拉拉的树叶子看星星，听虫鸣，总是不知道大人们故事说到哪里就睡着的我们，做梦都在笑。时至今日，那老屋还在，只要想到它还在，心里便觉得温暖有力。

恋老屋是一种怪癖，会上瘾。工作了，有能力买房的时候，我竟还是买了间老屋。这是个幸福美满的老房子，结实老气的木纹地板，白色、粉蓝相间的墙纸，大朵蔷薇的桌布，还沾着油烟的抽烟机，都是我喜欢的。不是精装，但也干净、安静且温馨。一眼望去，这是我想要的家。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自己跑去银行办了十几万的贷款，拿了房钥匙一周后就全款付清，这样的急性子随我妈，她知道后便立马从农场“杀将”上来，害怕我不知深浅吃亏上当。我笑嘻嘻的将她请进房子，告诉她这里我要换成什么样，那里我要放什么。被忽悠完了，老妈终于问了最关键的一句话：房产证写谁的名啊？我一愣，当然写她和老爸啊，哪怕以后出嫁了，闭着眼我都能找到这个家，多好。老妈戳着我的小脊梁不住的说：还算有良心。赶明嫁个没房的女婿，她不介意这房子拿来接济我。听得我直哈哈笑。只是不知道，这个老房子，是否能稍许慰藉爸爸当初失去那个老房子的痛。

周克武先生的《老屋》中说：“没了老屋，我的灵魂只能浪迹天涯。”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中，任何一个老朋友和故人带给我的温暖和力量，都比不上一个有故事的老屋。也希望在发展迅速的今日，老屋留下的故事还能有更多年轻人用心去铭记。不要让老屋那生了锈的锁和要被推倒的墙，掩埋了一屋的温暖和力量。所以，我热爱老屋。我想，我大概是个幸福的浪子，在老屋的失得间，还未曾迷失，默默生长。